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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谬种 第二节 (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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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我和杨迟像是孤儿院里的两个孩子,并排坐在小板凳上。时光荏苒,我们没有长大,还坐着。老杨从幼年起就知道远方有个黄金海岸,又叫理想国,又叫伊甸园,又叫共产主义,连说带比画给我看,我陷入了痴呆。这种幻想使我可以跳过凄怆而自恋的童年和少年期,直接进入青年期。有阅历的人都知道,故事无法细说从头,故事只能从一个相对合适的地方开始。

一九九五年,我在戴城糖精厂倒三班到第三年,当时混得已经不错了,每天吃香喝辣,香的是苯,辣的是甲醛。我还带一个女徒弟,刚从职校毕业的,长得那叫一个难看。有一天我差她去泡水,她走半道热水瓶塞子忽然蹦了出来,滚水溅在脚上,成了工伤,我就再也不让她干活了,每天工作间隙看看她哭丧的脸,以便解闷。

除了上班,我还去夜大学上课,学的是会计。上课时间和我的中班有点冲突,我就让女徒弟去学校顶缸,点卯时候答应一声,再替我做点课堂笔记。车间主任知道了,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我鼻子骂,说女徒弟不是我的私产,不可以让她干私活,最多只能私下里干她。我很生气,众目睽睽之下照着车间主任的肚子打了一拳,很重,我认为他应该立刻跪倒在我胯下,呼吸困难,双眼凸出,好像要给我做Blow Job。美国军队里经常有这种场面,不过他们等级森严,按理应该是我跪下给主任干这个。

我听见周围一片叫好,心里得意,但眼前的车间主任纹丝没动。猛然反应过来,这个主任不是知识分子,他从工人升上来的,有六块龟壳一样的腹肌,比我猛。我后悔了半秒钟,眼前一花,被他一拳打在鼻梁上,酸痛麻震一起涌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股鼻血同时蹿了出来。

照常理,那会儿我就应该把鼻血抹在脸上,然后满地打滚,像个正牌的流氓。可惜我太年轻,要面子,做不出这种动作。我跳起来满处找凶器,有个看热闹的工人把手里的榔头塞给了我,车间主任夺路而逃,我在后面举着榔头猛追他,一边追一边从棉袄的缝隙里摘出棉花塞自己鼻孔里。

人们顺着地上的鼻血找到了我和车间主任,他已经爬到烟囱上去了,我举着榔头在下面发泄,把那一片所有的窗子都砸了。保卫科和医务室同时把我架走。后来才知道,鼻子上那一拳救了我。打车间主任的通常都要去拘留,搞不好还劳教,但我满脸开花显得吃亏更大些。厂里说,不劳教了,你下岗吧。这显然不符合国家政策,但我也没办法,有一度下岗这个国家调控措施变成了糖精厂的行政处罚手段。我不乐意领受这个,递了一张辞职书就走了。

我说了一句所有人都想说的话: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现在我盘点自己的人生,就数那一年认识的人多。全厂两千个职工,我最起码认识一千个,个个都能把姓名、绰号、职务、八卦都报出来。后半生我再也没能如此地交游广泛。等到我辞职出来,成了个社会青年,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我也再没遇到过,在彼此看来,都像是沉入了茫茫大海。

我无处可去,回到住了十几年的农药新村。我爸是戴城农药厂的工程师,没什么大本事,下岗风潮刚起来的时候他就因恐惧而提前退休。这之前,我们家掏出一大半的存款,买下了居住长达十五年的两室户,它本来是单位里分配的房子,每个月交点房租就能住到死,但我爸爸觉得他要是挂了我会被农药厂赶到大街上去睡,正赶上房产改革,乐滋滋地买下了这套墙歪窗裂的房子,于是我也可以在这里住到死了。

作为长达十五年的邻居和发小,杨迟那时正在上海的化工学院读大学,暑假回来,他问我:“怎么新村里这么热闹?”我说好多下岗的,都不用上班了,蹲在楼道口争论人生的意义呢,能不热闹吗?

这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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