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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抵达苏黎世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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鳟鱼和你一样,

总是想回到它出生的那条江。

你窗边的水仙,吐出青青的长条细叶,绰约可爱。上周在市场挑选,那些球根包在去岁的膜里,还沾着一层黏土,脏脏黑黑的一团,没想到几天的清水供养,球根润白如婴儿的肉拳头,衬着国画似的瘦叶,一片葱茏。过几天春节花开,黄蕊香袭,迷迷人间。

小时候的家,是没有花的。买米的钱都不够,谁买花呢?本地人会固定地初一十五买花供给祖先和神明,我们流浪的人家中没有神明桌,年岁艰辛,唯一看到美君买花,就是春节的水仙,放在桌上。我的头,刚好跟桌面等高,每天去看那圆型白色瓷盆里的神奇变化:重苞的球根如何逐渐裂开一条缝,缝里如何探出一丁点绿色的心,丁心成叶,叶中吐花,花的馥郁浓香,重重缭绕,缭绕在早晨的鞭炮声中,缭绕在穿堂走巷的恭喜声中,缭绕在餐桌上觥筹交错的呼唤声中,也缭绕在日间尘埃落定、你轻手轻脚为孩子们盖上被子的叹息声中。

后来在德国看到了欧洲水仙,先是惊艳——怎么花朵比中国水仙大了两倍;后是哑然——那是完全没有香气的花朵,就放心了:中国水仙,与土地的四季共养,与民间的日子共生,一泓清水为穷巷和豪宅献出一样的芬芳繁华,是国色,是天香,是妈妈亲

手掏水的记忆,世上无花可比。

<blockquote>若莎</blockquote>

然后,就接到冰娜令人心碎的来讯:“我们昨天抵达苏黎世。”

你记得冰娜吗?她是德国人,我在美国读研究所的同学,你在高雄路竹养猪时,来过我们家。你说这德国女生的头发“怎么像黄金瀑布一样”。这个“黄金瀑布”,看见你下水采割牧草,也马上脱了鞋,卷起裤脚,穿上及膝胶鞋,我们一起嘻嘻哈哈涉进开满了野姜花的溪水。冰娜后来回到德国,在法兰克福一个左派报纸做编辑。岁月流光中,我们读博士、谈恋爱、不小心结了婚、生孩子、用力工作,进入初老;很少见面,但是一直互通讯息。

抵达苏黎世的“我们”,是冰娜和她八十五岁的母亲,若莎。一年前,若莎被确诊得了运动神经元病MND,而且是肌萎缩性嵴髓侧索硬化症,或说渐冻症。冰娜马上申请退休,搬回乡下和若莎同住。从那时起,我的手机里来自“黄金瀑布”的讯息,就是一个实境版病历发展报告:

星期天下午带若莎去看莫札特的歌剧,她很开心。从我们的座位看出去,全是白发的人头,她说,真奇怪,我年轻的时候,年轻人也都看歌剧啊,现在的年轻人在看什么?回到家给她一杯红酒,她拿着酒杯,很慢很慢地说,“嚥不下”,一脸抱歉的样子我当下就哭了。我恨死我自己,我应该比她坚强的......

她每天拄着拐杖到花园里散步,顺便剪几支红玫瑰回来给我,我总是插在那个在跳蚤市场从土耳其人那儿买来的花瓶。今天她进来的时候,没有花,她说:手指不听话……

若莎打破了一只碗。我走进厨房的时候,看见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冰箱,她坐在地上头抬起来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一句话不说。她的眼神,奇怪的眼神,真的让我非常非常害怕。

若莎渐渐不说话了。她低着头,好像头太重,脖子撑不起她的头。应台,你知道她在导演舞台剧的时候,是怎样跋扈的一个导演吗?演员说,她骂人的时候,像山洪暴发,声音大到剧院外面的狗都收起尾巴趴下。

晚餐,她突然说话,说了很多,好像有什么事忘了交代,急着交代。问题是,天哪,我只能听懂一半她说什么。她已经不太能控制她的喉咙和口舌,她的语音含煳,咬字不清,我的好友啊,我的心裂开了。

她有很重要的话要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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