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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楼房最底层一间狭小低矮的房子里出生,长大。父母睡沙发床,晚上拉开的床从墙这头摊到墙那头,几乎占满了他们的整个房间。早上起来,他们总是把床上用品藏进下面床屉里,把床垫翻过来,折拢,用浅灰色的床罩罩得严严实实,上面放几只绣花靠垫,于是夜间睡觉的所有痕迹荡然无存。他们就是这样把自己的房间用作卧室、书房、阅读间、餐厅和客厅。
对面是我的小绿屋,一个大肚子的衣橱占去了房间的一半。过道昏暗、狭仄而低矮,有点弯曲,像监狱里的逃跑地道,将两个小房间之间的简易厨房和厕所连接起来。一只囚禁在铁笼里的光线暗淡的灯泡,即使白天也向走廊投射出阴郁的微光。两个房间的前部都只有一扇窗子,窗子由金属遮帘护卫着,眯起眼睛使劲要看看东边的风景,然而看到的只是一棵布满尘埃的柏树,还有粗石垒就的矮墙。透过厨房和厕所后墙上的小窗口,可窥见一座小型监狱的院落,院子为高墙环绕,铺着水泥地面。一棵栽在锈迹斑斑的橄榄罐中的没有神采的天竺葵,见不到一丝阳光,正渐渐死去。小天窗的窗台上,长年累月放着密封的腌黄瓜罐,还有一只有裂缝的花盆被用作花瓶,里面是棵顽强的仙人掌。
实际上,这是一间地下室,是从小石山坡上挖出来的,是楼房的第一层。小山是紧挨着我们的邻居,一个沉重、内向、安静的邻居,苍老、忧郁的小山,具有单身男子的习性,总是一言不发,昏昏欲睡、孤高冷漠的小山,从来不吱吱拖动家具,不招待客人,不发出响声,不打扰我们,但这阴郁的邻居总通过它和我们的共用墙渗透过来阴冷暗淡的沉寂和潮湿,如一股轻微而执拗的霉味。
这样一来,即使在盛夏,我们家也会领略到一丝冬意。
客人们会说,在热浪中,你们这里向来蛮舒服的,这么凉爽、清新,凉飕飕的,但你们冬天怎么受得了呢?潮气不会从墙上渗进来吗?冬天在这里不会觉得有点抑郁吗?
家里到处是书。父亲能读十六七种文字,能说十一种语言(都带有俄语口音)。母亲讲四五种语言,能看懂七八种。不想让我听懂他们的谈话时,他们便用俄语或波兰语交谈。(这样的情况居多。母亲偶尔当着我的面用希伯来语提到大种马时,爸爸便会愤怒地用俄语冲她咆哮:你这是怎么啦?没看见孩子就在那里吗?)出于文化方面的考虑,他们大多读德语和希伯来语书,大概用意第绪语做梦。但是他们只教我希伯来语。也许他们害怕懂多种语言会使我受到奇妙而富有杀伤力的欧洲大陆的诱惑。
按照父母的价值标准,越西方的东西越被视为有文化。虽然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常贴近他们的俄国人心灵,但我认为,德国人——尽管有了希特勒——在他们看来比俄国人和波兰人更文明;法国人——比德国人文明。英国人在他们眼中占据了比法国人更高的位置。至于美国人——他们还拿不准,毕竟那里在屠杀印第安人、抢劫邮政列车、淘金、骚扰女孩。
欧洲对他们来说是一片禁止入内的应许之地,是人们所向往的地方,有钟楼,有用古石板铺设的广场,有电车轨道,有桥梁、教堂尖顶、遥远的村庄、矿泉疗养地、一片片的森林、皑皑白雪和牧场。
在我整个童年时代,“农舍”、“牧场”、“养鹅女”等词语一直对我有着诱惑力,让我兴奋不已。它们具有真正舒适世界里的感官韵味,远离布满灰尘的白铁皮屋顶,远离满是废铁、蓟草的城市荒地,远离承受炎炎夏日重压的耶路撒冷那焦渴的山坡。我无数次喃喃自语“牧场”——我就能听到脖子上挂着小铃铛的母牛们的哞哞叫声,听到小溪的汩汩流水;我闭上双眼,就能看到赤脚的牧鹅女,在我什么都还不懂时,她的性感就让我落泪。
一年年过去,我逐渐意识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英国人统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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